及辰

*其实…事情走到现在老叶也是有很大一口锅要背……

*原著从叶修退役到世邀赛第一轮之间间隔不到4天，太短，本文适当拉长，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圆这个光是飞去苏黎世都要一天时间的逻辑了……

155

黄少天一度感觉茫然。

他从没想过叶修会说出这句话，因此完全反应不过来。

 

反倒是叶修，放完雷之后淡定地喝了碗汤，垫了垫从昨夜空虚到现在的胃。他太累了，昨天打完比赛之后到酒店倒头就睡，今天还是挣扎着觉得有事情要办才爬起来。

他虚的一比，拿着勺的手都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。因此只好放下勺子，直接用双手端着碗进食。

 

“兴欣会在三天后开发布会，关于我退役的事。”叶修说着，“少天，之前一直没和你说过，我退役后的打算……”

黄少天握紧了筷子。

打算？

他迷惘地思考着这两个字，然后发现自己虽然早就得知叶修要退役，但从未有一个详实准确的概念。似乎是出于某种信心，他认为就算是叶修退役了，也不会像魏老大一样彻底消失。

“……我之前和你提过，关于我家人对我职业的看法。”叶修似乎笑了一下，继续说着，“我回家之后，就不会再接触和荣耀相关的事情了。”

黄少天猛地看向叶修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叶修说：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”

“我……十五岁，从家里跑出来。现在，应该到了回去，承担自己责任的时候了。”

黄少天道：“承担责任，和离开荣耀有什么关系？”

叶修略无奈地解释：“因为我父母是不会接受的。”

黄少天：“……”

黄少天艰涩道：“……可是你依然喜欢着荣耀——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，兴欣是个崭新的队伍，你把它拉扯到现在——”

叶修说：“少天，这是必然的事情。”

桌子上的菜香气四溢，青菜碧玉一般，炖鸡泛着油润金黄的色泽，香菇饱满水滑，刚出锅不久的椒盐小排表层酥皮看着就叫人觉得口齿生香。

在座的两个人都腹中空空，只是谁都没有多大的兴趣，白白浪费了一桌好菜。

“我不可能永远不回家的。”叶修语气平淡，“对于荣耀，我确实依旧不舍，但是……从十五岁到现在，我已经花了足够的时间，也得到了足够多。现在，我职业生涯已经到了末期，再挣扎无非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，兴欣的成绩，我已经很满足。而且，兴欣不可能永远靠着我，它自己会、也必须慢慢去成长。”

黄少天语无伦次：“你已经是个成年人，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时间未来，为什么——”

叶修失笑：“人活在世界上，哪里有那么多的自由自在？”

 

这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。

叶修花了十三年的时间选择了游戏，选择了荣耀。而今年他已经二十八岁，古言道，三十而立，他已近而立之年，是时候选择回归家庭，去承担另一份为人子的责任了。

 

黄少天说不出话。

他手上摩挲着这家私厨特色的调饮，低声问：“可是……你之前……你现在都可以露面了，难道不代表着你家人已经开始接受了吗……”

叶修莞尔：“之前不露面确实是怕我家人把我抓回去。可是我现在年纪这么大了，我家人也知道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情，有什么好着急的？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回去，浪子回头，毕竟，电子竞技职业生涯的末年，对普通人来说，依旧足够年轻。”

叶修看着黄少天一副迷茫的样子，越来越觉得——他真是非常可爱。

重情重义。

但是很可惜。

叶修慢腾腾地想，真的非常可惜。

“不说这个了。少天，你一直想说服我留下来，是出于什么理由呢？”叶修问，“对朋友的挽留，还是？”

 

黄少天听懂了叶修话里的未尽之意。

可是他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黄少天说。

他不想叶修离开，却也没办法给出那个叶修真正期待听到的答案。

 

叶修一看黄少天的小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。

也许自己逼一逼，就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。可是，这有什么意义呢？黄少天可能会因为不想失去一个好友，就去尝试交往关系，现在也可能因为不想好友再一次离开，承认所谓的“喜欢”。

然而这不是叶修想要的。

 

“其实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了。”叶修说，“基佬在这个世界可是活的很艰难呐。”

他语调平和，却似乎藏着蛊惑。

“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人了，你想，将来又是异地又是隔行如隔山的，好不容易一点点爱情的火花都要被消磨干净，还不如继续当朋友呢，是吧？”

 

165

其实没什么好分析的。

 

叶修一边和黄少天说话一边思绪却飞往了空无之中。

掰开揉碎不过大几条，几个字就能说明白。

 

社会压力，家庭压力。

这是很难的事情，你生活在这个社会里，却成为了异类，走到哪里都要承受着那一份厚重的负面眼光。窃窃私语、噪杂谩骂、恶意丛生。与你血脉相连、情感深重的亲人也不会理解你，他们是如此的害怕又是如此的希冀，被刻在基因里趋利避害的天性希望着你沉浸在最普通、最不引人注目的规则之中，这样所有人都安全，皆大欢喜。

黄少天尚未知其苦处。

叶修也不舍得叫他知道。

 

但比这些都更重要的是，黄少天不那么喜欢叶修。

 

或许从亲昵的友情、长久的相处之中能培养出一些习惯与依赖，又从习惯与依赖里生出星点不同的火种。

但这一点完全不足以成为抵抗的源泉。

 

如果不是非你不可的深情厚谊，如果是能够轻易斩断的缱绻情丝。

又何须去趟这一潭荆棘丛生的污水？

 

这一年已经是叶修最大的自私，他尽力地宠着黄少天，享受着这一段无人知晓的亲密关系，给了自己将对方拖下水的险恶心思的机会，现在，则是斩断的大好时机。

 

他的想法依然没有变，或者说，又回归了最初始时候。

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——

 

黄少天值得一直快乐、阳光、不染污垢的生活。

而叶修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待。

 

等到自己不再喜欢黄少天为止。

 

166

叶修人都离开许久了，老板敲门进来一看，诶，还有个人坐着。

“小伙子还要加点饮料茶水吗？”

“啊？”黄少天从茫然中醒过来，“啊，不用了，结帐吧老板。”

老板道：“之前已经结过帐啦！看你杯子空了好久，才来问问，没关系的呀，可以坐到下午四点半，不过四点半之后就要接待晚上的客人了欸。”

黄少天笑了笑：“嗯，那我也差不多走了。”

 

他站在大街上，那股茫然感依然挥之不去。

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简直超出了他的CPU能处理的范围，直到现在都充满了过载感。在七月的艳阳天下，黄少天热的浑身是汗，却慢腾腾地挪动着，恍惚之中只有一种如果自己走快了甚至周身会出现噪点的奇葩想法。

 

叶修退役了。

叶修要离开荣耀。

 

黄少天昏昏然之间摸出手机，君莫笑的头像依然是灰白的。

最上一条记录还是黄少天发给叶修的。

 

夜雨声烦：恭喜啊老叶！！！！！！

 

黄少天手指按在键盘上，想打字，想和对方说话。又觉得现在已经不是情侣关系，说了对方也不会回复。可是不是情侣，还是朋友，为什么不能聊天呢？

黄少天一路懵逼一路走，走到了叶修住的酒店楼下。

 

他只知道兴欣住在这家酒店，却不知道叶修在哪个房间。

他在酒店门口站了半晌，开始思考。

 

叶修未来的生命里不会有荣耀了。

他家人那么反对他玩，那以后他还能和现在的朋友联系吗？

反正——如果连荣耀都能断开，那么，只是一群朋友的话，也无所谓吧？

——叶修要彻底离开了。

黄少天浑浑噩噩地想，自己未来的生命里，也不会有叶修了。

 

混蛋！

还说什么依然是朋友——

连个手机号都没有，联系地址也没有，QQ一断就是天涯海角，好意思说是朋友？

 

黄少天打车回自己住的酒店，一睡睡了个昏天黑地，爬起来就买了票去H市，下高铁后又去找兴欣网吧。

兴欣网吧变成了兴欣粉的朝圣圣地，网吧工作人员已经非常习惯，但是全是生面孔。黄少天看了一会儿，老老实实捂着脸，不敢陷在敌阵，很快就离开。

 

——不，不对，叶修现在应该是住……

好像是上林苑？

 

于是他又打车去往上林苑，呆在小区门口，一阵阵茫然。

哪栋房子，哪间屋？

 

上林苑还是个高档小区，可疑人物包头包脸如黄少天徘徊了一阵，就引起了保安的注意。幸好魏琛及时出现，捡到了这个迷茫的小家伙。

“干啥呢？”魏琛问。

“老叶呢？”黄少天问。

魏琛疑惑：“他没和你说吗？”

黄少天：“说啥啊？”

魏琛说：“他退役了啊！”

黄少天：“这个我知道啊！”

魏琛说：“……那你还来这里找他？”

黄少天懵逼：“退役了怎么就不能来找他？”

魏琛说：“他回家了啊！”

黄少天：“……”

 

黄少天觉得一阵阵头疼。

开玩笑，S市他只知道一个酒店名字，H市他好歹知道网吧和小区，勉强都能找，但是B市呢？

B市那么大一地界……

 

魏琛看黄少天脸色不太好——他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徒弟的。

“你是不是中暑了？要不要来休息一下？看你这小脸煞白煞白的……”

然后他就把黄少天带了回去。

魏琛自然只有自己和叶修房间的钥匙，所以就干脆地把黄少天带上了叶修的床。

 

虽然看起来很不纯洁，但是实际上是很纯洁的。因为叶修已经回了B市，这张床虽然叶修睡过，目前定义上来说是无主状态。

黄少天脱鞋躺下，一脸懵逼。

魏琛顺手给他倒了杯水，嫌弃：“长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的？哎，不过老叶走了，这个房间终于可以让我一个人睡了，就是没了烟友啊……”

黄少天：“……”

他把脸埋进了空调被里，装作不舒服的样子，什么都不想说，睡了过去。

 

167

一睡就睡到了傍晚，魏琛把他糊起床，黄少天迷迷糊糊地跟着魏琛一起出去吃饭，放眼一看全是兴欣的。

包子问：“狮子座你怎么来了啊？”

黄少天兴致缺缺：“本想找老叶……”

苏沐橙说：“可是叶修已经回家了呀。”

黄少天回答：“我刚知道……你们有老叶手机号吗？”

包子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：“老大怎么可能会有手机？”

黄少天：“……”

我竟无言以对。

苏沐橙问他：“你找他干嘛呀？”

 

黄少天看着苏沐橙，不知道叶修有没有和她说他们曾经的交往的事。

但是他确实没有特别的理由找他。

他们是什么关系？朋友。

而叶修说的话也特别有道理。

与其等这段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暧昧情愫消耗掉他们之间的所有，还不如保持着普通友好的状态，年节时分联系几次，有机会的话一同吃饭，没机会的话交情依旧还在。

 

可是也许感情这件事情就是可进不可退。

黄少天踏上过那条路，如今不得不退走回到原地，才发现那段时间里叶修的纵容早已将他惯坏。他在懵懂之中尝过了被人精细守护的好，已然在无名处升起了陌生的热情，这热情叫他有了渴望与念想。

只是谁也不知道。

 

就是谁也不知道。

于是黄少天没有理由可以在此刻供他光明正大说出口。

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找到叶修不可。

“QQ上联系不到他啊。”黄少天说着，脸上露出了适宜的表情，心里却空的很，“他忽然一下就走了，又这么搞一次，是人啊？”

苏沐橙笑说：“等他安定下来了说不定会联系我们，安啦，这次又不是……反正等他到家了处理好了再说呗。”

 

那还能怎样。

再说呗。

 

168

此刻被认为回家的叶修其实并没有回家。

荣耀在他的血脉里扎根里十三年，一个人最青春、机智、才华横溢、优秀、充沛、美好、专注的一段时间，他全都毫无保留地投注给了荣耀。

 

这十三年，他从十五岁的少年走到了二十八岁的成熟。

前半段的熊熊燃烧、铺天盖地的热情给了苏沐秋。

后半段，从热情的余烬之中生出九死一生的沉默，全都属于黄少天。

 

他爱一个人，就希望那个人好。

 

叶修趴在H市到B市半途的N市酒店里。

他还不想那么快地回到家，离开了荣耀，离开了自己喜欢的人，他想要沉寂而孤独地呆上一会儿。他没手机，行李也很少，口袋里只有银行卡与身份证。酒店里有电脑，他手上留了一张第一区的未满级神枪手账号，却并不想上。

 

叶修漫不经心地在睡眠与睡眠的间隙中缓慢地思考着自己的未来。

老头子会把自己丢哪里去？

一大把年纪了，总不可能去参军了！

学历是个问题，八成要苦逼苦逼地捡起来去弄个硕士证书——

上次叶秋说和女朋友的订婚时间也差不多定下了，就在年底，自己的出柜日程应该差不多安排起来了。嗯，刚好回家出个柜，然后跑去读书躲一段时间风头……

 

169

黄少天回到G市。

 

他暂时不想回家，因此回了俱乐部。

职业选手们都放了假，只有青训营还在正常运转。黄少天吭哧吭哧去了训练室，意外地发现喻文州也在。

喻文州在看比赛录像。

看到黄少天出现的一刹，喻文州也挺惊讶的。

 

“……你怎么了？”喻文州问。

黄少天：“啊？”

喻文州盯着他看了会儿，笑笑：“你情绪不太对啊，是发生什么了吗？”

黄少天沉默片刻，说：“我和叶修分手了。”

喻文州点头：“嗯，然后？”

黄少天：“没有然后了……”

喻文州平静道：“那就好。”

黄少天看着自己队长，问：“……和老叶在一起，就有那么不好吗？”

喻文州笑笑：“你怎么会这么想？”

黄少天说：“我不知道……我总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喻文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，略带了些忧心：“少天。不用想太多，感情这种事情，本来就是跟着感觉走的。”

黄少天沉默片刻，道：“是吗？”

他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 

喻文州的态度，从始至终，都很明白。

黄少天觉得自己好像很难过。

但是这种难过落不到实处，像是无重力环境下飘摇的液体。上下前后，东南西北，全是看不清摸不着的迷茫雾气。

 

他扑了个空。

 

170

在N市睡了近两天，把精力都养了回来。

兴欣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叶修退役、苏沐橙将成为兴欣的队长时，叶修正在回家的车上。

此时，体育总局与世界电子竞技协会的合作刚刚谈妥，开始筛选合适的选手，轮流发邀请函。

 

于是，下午，叶修回到家，铺床铺到一半，家人回来，和家人打招呼，抱了会儿年幼的点点，被教训了一通，表示自己不会再去玩游戏之后，又被踹出了大门。

叶修站在门口，觉得自己简直无辜到爆炸。

 

人干事？

人干事？！

 

叶修叹了口气，觉得人生真是世事无常沧海桑田。

一言难尽。

刚下定决心放弃荣耀好好听话天天向上，转头就被自个儿老古董的爹踢出来为国争光——领着荣耀的队伍打世邀赛。

 

打车到了体育总局，和电子竞技这方面的负责人见面，接过了部分任务工作安排，对着这边工作人员初步筛选出来的名单死鱼眼。

这边工作人员说道：“上面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全权负责。”

叶修继续死鱼眼。

工作人员：“目前我们的进度大概是还在筛选国家队邀请名单，因为总局和协会谈成的时间比较晚，所以咱们这边备战的时间比较紧。叶神您对荣耀比我们了解多了，所以如果有什么想法安排都可以展开，这边拨了个小组给您打下手……”

叶修持续死鱼眼。

工作人员：“上面的意思是，还是要一点备战集训时间的，集训时间长短和内容都需要您来定。在苏黎世的行程我们这边会出几个方案，您直接挑就行。翻译的话，德语的人手本来就少，而且近期的体育赛事也占人，所以可能还要外聘，到时候也希望您来把把关——”

叶修捏着纸。

工作人员：“您看是不是先把邀请函定了，让各位选手可以好好思考、安排一下？”

 

171

叶修还能说什么呢？

老爷子都把自己踢出来了，除了鞠躬尽瘁，已经不能说什么了。

 

叶修到达体育总局的时候正是下午四点二十一分，大致了解完毕自己的工作内容任务之后是四点四十七分。

于四点五十九分拟定了名单，交给了手下小组。

小组一看，哟呵，霸气，不愧是叶神，竟然只要了一个治疗！分分钟把邀请函发出去了。

——这个小组也是总局里筛出来的对荣耀有所了解的工作人员。

 

邀请函写的挺官方，重要信息其实就一句话：

请于两天内作出回复。急，加班等。

 

发完了函，叶修趴在办公室里过了一遍小组已经做出来的几套方案，喊人给自己下载视频，让小组定下与翻译们见面的时间，定下与将要带去苏黎世的主要负责人员碰面开会的时间，定下下一次修改后方案的提交时间……

世邀赛分组其实已经出来了，就是还没有对外公布。

比起不知道为什么谈妥特别晚的国内总局，第一轮对手那边倒是早早地就已经流传出了消息，定下了队伍。

瑞典选国家队的方法比较简单，选出了几个国内最强的队伍打了场淘汰赛，取得第一名的队伍就是国家队了。因此，比赛视频资料还算齐全，也不用把所有的队伍研究一遍——想到这里，不禁为所有中国队的对手点个蜡。

 

视频下载完毕后，行程安排完毕，普通的工作人员们下班，叶修就呆在办公室里，一股脑地埋头开始研究。

 

此时此刻，邀请函已经发送到了每个俱乐部的负责人手上。

速度快的，已经看到了具体的邀请内容。

 

譬如说黄少天。